跳转到主要内容

读四首诗 告别诗人余光中

来源: 苏杭
 
1982年,大陆诗人流沙河在《星星》诗刊,给国人推介台湾诗人余光中。在两岸关系刚刚破冰的1987年,《人民日报》刊登余光中作品《乡愁》一诗,影响深远。去年底这位「乡愁」诗人逝去,但「一湾浅浅的海峡」还在,「乡愁」还在,究竟「乡愁」何解?

2017年尾,台湾诗人余光中先生病逝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华语文坛。

先生享寿九十,驰骋文坛逾半个世纪,出版著作四十种,涉猎广泛,在诗歌、散文、评论、翻译方面均有建树,被称为「当代诗坛健将」、「散文重镇」、「著名批评家」、「优秀翻译家」。然而,在其一众身份标签中,流传最广的一个还是「乡愁诗人」。

《乡愁》--这首余光中1972年写下的诗歌,在45年后,几乎出现在所有关于他去世的新闻中。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

余光中祖籍福建永春,1928年重阳日生於南京。唐代诗人王维有名篇「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余光中因此称自己是「茱萸的孩子」。他少年时辗转避难於重庆,1947年就读於金陵大学外语系;1949年随父母迁居香港,次年赴台湾,后曾在美国求学和任教;1985年定居台湾高雄,任台湾中山大学文学院院长至去世。

1972年,二十多年没有回过大陆的余光中思乡情切,在台北厦门街的旧居里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写就《乡愁》一诗。他回忆说,当时二十分钟一气呵成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才思敏捷,而是因为离开大陆二十多年,这种感觉在心里也就酝酿了二十多年」,而诱导因素就是耳闻「文革」惨状,担心自己再也回不去大陆的愁思。

四十多年来,这首诗引发全球华人共鸣,时至今日依然是海峡两岸血脉相连的文化意象。2003年底,时任中国总理的温家宝访美,在会见华侨华人时谈到台湾问题,就引用了《乡愁》片段:「一湾浅浅的海峡」,确实是最深的「乡愁」。

《乡愁》给余光中带来喜悦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忧愁。他生前曾说:「我写过一千多首诗,散文至少也有一两百篇。《乡愁》是一张名片,但这张名片大得把我的脸也遮住,让别人看不到我的真面目。」他也曾「抱怨」:「有很多人对我说,我是读你的诗长大的。结果他除了《乡愁》之外,都没有读过我第二首诗。」

江湖上
一片大陆,算不算你的国?
一个岛,算不算你的家?
一眨眼,算不算少年?
一辈子,算不算永远?
答案啊答案
在茫茫的风里
……

其实,很多读者不是通过「读」,而是通过「听」,认识了余光中。

1970年代,一个名叫杨弦的台湾年轻人将余光中的诗谱成旋律,出版了一张名为《中国现代民歌集》的专辑,其中就包括这首《江湖上》。对美国音乐稍有了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首诗最后的句子出自於鲍勃·狄伦广为人知的名曲 Blowing in the wind(在风中飘荡)。

1950年代末到1970年代初,余光中曾经三次留学或任教於美国。在美国的这些时光,他看到了电视,看到了超市,学会了开车,而且,喜欢上了披头士和鲍勃·狄伦。而这首《江湖上》就是他向鲍勃·狄伦致敬的作品。

余光中回忆,当时杨弦来找他,希望能授权他来为诗歌谱曲。于是,余光中1974年出版的诗集《白玉苦瓜》中的许多作品开始在台湾的大街小巷被传唱,继而引发了台湾第一波校园民谣风潮,杨弦也由此成为台湾的「校园民歌之父」。

杨弦是有眼光的。余光中自己都认为,至《白玉苦瓜》,他的诗艺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该诗集出版时,余光中正在香港文中大学任教。
香港是余光中生命和创作中的重要一站。

1949年,余光中与家人迁居香港,一年后东渡台湾。到1974年,他再度来到香港,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学,至1985年离港返台。余光中曾写道:「我一直庆幸能在香港无限好的岁月去沙田任教,那里安静的校园,自由的学风,让我能在『文化大革命』的嚣乱之外,定定心神写了好几本书。于是,我这『台湾作家』竟然留下了『香港时期』。」

香港在地理上和大陆似相连又似隔绝,和台湾似远阻又似近邻,同时和世界各国的交流又十分频繁,诗人在大陆「文革「末期抵达香港,面对时局与环境的改易,感慨自深,加上沙田丽景的江山之助,诗风与题材遂又见新变。四川诗人、诗评家流沙河先生在《诗人余光中的香港时期》中更大胆断言:「据我看来,余光中是在九龙半岛上最后完成龙门一跃,成为中国当代大诗人的」。

蟋蟀吟
就是童年逃逸的那一只吗?
一去四十年,
又回头来叫我?
……

余光中在大陆为人所知,最早正是因为流沙河的推介。流沙河当年是新中国创刊最早的诗刊《星星》的编辑。那是全民读诗的时代,《星星》的月发行量有20万份。  

一天,流沙河收到香港学者刘济昆先生的来信。刘济昆说,台湾诗好,有一个余光中尤其好。流沙河从刘济昆寄来的诗集中读到了余光中,深感震动。在近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流沙河回忆说:「当时,我非常欣赏他写的现代诗,我觉得他很突出地把现代诗和中国古典诗连接在一起。他继承了传统,发展了传统,又开拓了传统。余光中先生的现代诗,使中国的现代诗别开生面。

1982年,流沙河在《星星》诗刊上所撰写的一月一篇的专栏,将十二位台湾诗人第一次比较完整地介绍给了大陆读者。其中第三位诗人就是余光中。这些文章第二年由重庆出版社结集为《台湾诗人十二家》出版。1987年,《人民日报》台湾专栏刊登了《乡愁》一诗,虽然只有豆腐块大小,但在两岸关系刚刚破冰的时刻,其影响远远超过了诗歌本身。之后,随?大陆官媒对这首诗的不断推崇,余光中的名字在大陆家喻户晓,「余光中热」逐渐形成,「乡愁」在政治的裹挟中难逃符号化的宿命。

此处还有一段动人的插曲。
在介绍余光中的专栏出刊后,流沙河给余光中写信表示敬意。余光中回了信。流沙河记得,信中的钢笔字很方正,严肃坚定,一丝不苟。其中一句,「在海外,夜间听到蟋蟀叫,就会以为那是在四川乡下听到的那只」--让流沙河深受触动。于是,他写了《就是那一只蟋蟀》作答:
 
就是那一只蟋蟀
钢翅响拍?金风
一跳跳过了海峡
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
落在你的院子里
夜夜唱歌
……

《就是那一只蟋蟀》被收入大陆高中语文课本,成为一代人的诗歌记忆,很多人也因为这首诗加深了对余光中的印象。有趣的是,四年之后,余光中也作了一首《蟋蟀吟》作为对流沙河的回应,同样被收入了大陆语文课本。

这一来一往,成就了两岸文坛一段佳话,两位诗人亦成为一生知己。

寻李白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是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而无论出门向东哭,向西哭
长安却早已陷落
……

余光中曾说,「无论我的诗是写於海岛或是半岛或是新大陆,其中必有一主题是托根在那片后土,必有一基调是与源源的长江同一节奏,这汹涌澎湃,从厦门的少作到高雄的晚作,从未断绝。从我笔尖潺潺泻出的蓝墨水,远以汨罗江为其上游。在民族诗歌的接力赛中,我手里这一棒是远从李白和苏轼的那头传过来的,上面似乎还留有他们的掌温,可不能在我手中落地。」

十二岁开始跟从父亲和舅舅习读古文的余光中,不仅诗里有很多古人,生活中也常与他们相伴。余光中喜欢开车,且喜欢开快车,他在开车的时候,就会想起李白。1980年代,余光中从香港回到台湾,那时台湾刚建起高速公路,他就写了首诗--《与李白同游高速公路》。

限速哪,我的谪仙,是九十公里 
你怎么开到一百四了?
余光中与古人称兄道弟,把李白请到台湾去,他们在台北喝着酒,李白飘飘然欲醉,然后开车回高雄。李白快车开到「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余光中劝他开慢一点: 
 
慢一点吧,慢一点,我求求你 
这几年交通意外的统计 
不下于安史之乱的伤亡
……

1992年,余光中64岁,他消瘦的身影在告别了43年后,再次踏上大陆的土地。在后来演讲中,他说: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浪子老了,唯山河不变。

2001年4月余光中第一次到山东,终於看到黄河。在诗中,他常常写黄河,却从未见过。那天,余光中蹲下身去,摸了黄河水,还叫女儿也摸一摸。触手的是水,也是故乡的滋味。回到车上,同行的人都忙着刮去鞋底粘上的泥浆,但诗人却把鞋子上泥土带回了台湾。泥浆干成了黄土,被小心地存放在盒子里,摆放在书架上。他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书房里就传来隐隐的黄河水声,像是听到故乡。

如今,诗人远去,想必已回到了故乡,愿--
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
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

编注:本文由香港《镜报》供稿。
 

与本文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网友评论仅供其表达个人看法,并不表明大中资讯网立场。评论不可涉及非法、粗俗、猥亵、歧视,或令人反感的内容,本网站有权删除相关内容。

请先 点击登录注册 后发表评论
You must be logged in to join the discussion

©2013 - 2024 chinesenewsgroup.com Chinese News Group Ltd. 大中资讯网. All rights reserved. 
Distribution, transmission or republication of any material from chinesenewsgroup.com is strictly prohibited without the prior written permission of Chinese News Group Ltd.